拉链如何去黄锈小窍门刘灵中短篇小说选集连

翘宝（10）

黄靖文说，你们怎么不叫上汪恩芳，他可是响当当的正牌公安，还是所长带亲戚。

凭心而论，若是没有李永滕和蒲小平两人的双层关系保险，他俩是绝不可能答应这个人轻易搀和到这件事里来的。毕竟是在走钢丝！他到底还是太相信血缘关系了。汪恩芳平时总是笑呵呵的样子，明显堆着他的精明狡猾，从前对所有朋友，对亲戚却又客气得不得了，还是没把人心看透。他妈的，谁知道姓汪的其实就是只笑面虎呢？这世道早都变了，但凡人人见到钱，把钱当成唯一追求目标，甚至是理想，不论哪个都会马上变，从此六亲不认。仔细想起来都觉得好可怕，李永滕死到临头还对这层亲戚关系抱有幻想，对他那种说法半信半疑。本身骨子里其实是相信他的，总爱神神叨叨，说老表哥他并不希望这样干，也有可能是更上面的领导压着他，所以身不由己。的确是，他还有顶头上司，身在官场的人可不敢拿平头老百姓的许多做法去对比，李永滕从小跟老表哥玩，觉得他不可能真的会贪。像他们这样的大傻瓜就是喜欢假装宽厚，替人作想，自以为聪明，考虑得周全，原本属于人们常说那种让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的糊涂蛋。还得钻头觅缝找各种理由自欺欺人。最后彻底翻了脸，是他汪恩芳威胁村民说，再闹的话就拘留他们几个人，哪怕送去劳教都不是太费事，好像他还顾念乡里乡亲，反而应该感激涕零。村民嘲笑他们六七个参与者，这一次，真的是让李永滕颜面扫地，完全寒心。在没吃到烙锅巴之前，李永滕自恃关系从来过硬，也吵闹得最厉害。

当初他们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呀？稀里糊涂。干这种“打家劫舍”的勾当毕竟任谁都没有经验，还是虚火。每个村民也都只不过是耍门坎猴，叫喊得凶，咋咋呼呼是农民的通病。他们底气不足。汪恩芳其实是大家异想天开请出来壮胆子的啊，他成天穿身虎皮，朝那地方一忤外乡人就会浑身发抖。怎知道他连亲戚、朋友通吃。

黄靖文窝囊费一个，平时打屁都不响，那分钟就会突然想起汪恩芳。也用不着怪他出了馊主意，难道说，不是自个儿鬼迷心窍。当时汪恩芳不肯下牌桌，还真的不大相信他俩那种鬼话，是蒲小平和李永滕着急，硬生生搅黄了他们牌局的，分开左右抓住派出所所长手腕，非说找他有大事商量。这种事情不可能当着村长蒲建国的面说，神灯，蒲小平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。

叫汪恩芳帮忙追四川人，开始他确实不愿意。他俩背鼓上门找打。后来这家伙又觉得是责职所系，领了国家的工资责任重大呀！他有一辆警车，恰好停在地坝。虽然说旧是旧点，参与者连翻山越岭的劳苦都免了。最后事态的发展出乎所有人意料，汪恩芳其实有双重身份，也不知道他随心所欲会使用哪种？他就是村民们的克星！

“汪恩芳的那些解释鬼才信。”

“他妈的，人狠话不多，连亲戚都打碗凉水吞了，他这是吃人不吐骨头吧。”

两个月后一个毛风细雨上午，蒲小平站在拱桥档头对戴斗蓬正牵着水母牛去打田的李永滕说。后者抬起头，将信将疑跟着骂。他说得空再去找找看他究竟啥意思？

“汪恩芳告诉我十五个翘宝是假的，全部上交了。”蒲小平耷拉肩，“你信不？”

“他们都不愿意出头，”李永滕满肚子委屈说，“大家光会咕噜，找我的麻烦。”

他俩商量，反正不会就这么轻易认栽，让汪恩芳一个人独吞，心也太黑了。蒲小平冷笑着说，实在不行我就找地方去告他！

“我说的原本不是这种意思。”他着急继续说道。蒲小平考虑成熟了，也不怕挖出来的是假货，反正不吃亏。或者确实是真的，但对方高低说成是假货，又有哪个识别得出来呢？他没这金刚钻还不早就饿死了。有了前车之鉴，蒲小平又害怕找人商量，这些村民哪个还值得信？汪恩芳确实是死了。大哥的全家人得防备着点，万一他横插一杠子，到时候非说这块地是当年他跟父亲花力气开荒出来的更加扯不清。但现在他把后半截话硬生生吞了回去。

这世道变得好像哪个都必须提防着，一个一个都像乌鸡贼似的，有钱的人气粗得很，拿话砸得死人，穷人的眼红更加不得了，尽会出些妖蛾子。村民见到谁都恨不得打碗凉水把对方吞到肚子里去，全世界就只剩下他独活才舒坦，路都不留半尺给人走。把这种飞来横财讲给别人听的都是傻子。他俩挖出来要是认定东西假，他们就用不着要。哪怕假的蒲小平绝不会允许他俩单独带走。他私下打定了这种主意。

他俩仍不慌不忙凝望蒲小平，等他决断。

先抽烟。来，来，抽烟。先抽烟。

“蒲老哥，测量的时候你是要当面去的，开挖还要你在旁边，最好一块儿动手，还不定挖多深啊，大家都是明心见心的。”

中年人笑道，脸颊肌松松的。

“那就走。”蒲小平带头站了起来。

“你拿把二板挖锄，顶好是再找把十字镐，铁撬棍。工具齐也得趁手。地下结构复杂，说不定，挖不多会儿我们就有可能碰到乱石窖。”小伙说道，“时间久了，哪怕埋得再深也会起变化。最好是多个人挖，尽量把坑也挖宽点！”

“当然不能把宝物碰坏了。”

“动作也必须要麻利点，让人看见了不好。”他说，“大哥，你还没正式点头，挖出来平半分的事情。”

“我听人讲过，有灵气的宝贝疙瘩都长了脚，会跑，到时候别轻易吱声。它听到说有人要去刨，就找机会溜掉了。”

（连成了人形的何首乌都会逃走。）

帅气小伙笑着说，那肯定是迷信。

“我正式同意！”蒲小平点头说，“不管是啥，先说后不乱，真的有就平半分。”

他们这样鱼贯而出，主人蒲小平必须走在最后一个，他顺手把铁壳门带上，上锁。他听到门在额头前哐当响了一声。蒲小平又走到晒坝边用空心砖砌的盖蓝色铁皮小棚子里，从没刷漆的木板门背后拿出把二板挖锄，曲肘向后，伸手递给小伙。他自己拿把铁路上使用的那种十字镐，走了出来。这种十字镐提在手上沉甸甸的，镐把是杉木的，早就磨得十分光滑了。

从楼房旁边的通道朝后阳沟走，背后有一堵灰色毛石堡坎，差不多跟底层的窗子顶端一样高。背后，还用空心砖砌了两间小猪圈，肥猪在腊月间杀一头，卖掉一头，杀的那头有半边熏成了腊肉。现在猪圈是空的，并没忙着买小猪。现如今，喂猪的时间短，长得快，老婆说，等过完了端阳节再赶场买。猪圈边有十六级的石头梯子坎，爬上去又有一道小铁门。

打开门，出去有一排七棵苦李树和一棵拐枣树，枝繁叶茂。苦李是新移来栽的，虽然有小碗粗当年应该不会挂果，在春天虽说迟了一些，白花倒是开过的。十字镐用手提着不方便，蒲小平举起来扛在右边肩头上。他回忆起这把十字镐是自己某一年在铁路上挖翻浆，顺手牵羊偷回家来的，除了修房子挖基槽的时候使用过，平时实际上排不上什么用场。

他眯眼睛看看，都生了厚厚的黄锈了。新房子太潮湿。

后围墙这扇水管焊的旧门，是他从废品收购店买回来的。早说好用钢丝刷除掉铁锈，先涂一层防锈漆，再刷上层猪肝色油漆，看起来就跟新的完全一样，这种活，他当年在外省小镇上的工厂干过的。简直是忙不过来，蒲小平觉得有些悲哀。他想起老婆还为了这扇旧铁门埋怨过自己好多次。她什么都不懂，从来也不会盘算，修房子原本是个无底洞，当节省就应该节省点，你在城里买一扇涂好了漆的，说不定还是扇旧门。谁知道呢？也就是马屎外面光。地边有个乱石丘，肯定不是老坟包，是早年间开荒拣出来的石块，后来越堆越多，越来越高。堆子上蔫耷拉爬着大扑噜墨绿色藤子，盛开着紫心碎红小花。

小伙儿眼睛尖。

“那堆是什么？”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，用一根细长的手指头指着黑乎乎的石丘问主人家。

“这个不稀奇，就只不过是地里挖地时拣的乱石块。”蒲小平回答他。

他貌似还问了句是不是老坟？

蒲小平说肯定不会是。“我会不比谁清楚呢。”

“小关，你麻利点儿，也别管那是不是坟包了，”中年人车脸喊他侄儿一声，原来他俩姓关，关老爷的那个关。“等测量过后我们就弄清楚了。你再转个大圈看看四周有没有闲人，就像这种事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，别瞎忙了半天，替他人做嫁衣。等多嘴的报告政府来人不劳而获，顶多打发你几百块钱作为献宝的奖励，三个人分下来还不如去工地上干。如果有人跑来看，大哥要事先编个理由，怎么应付！”

蒲小平有些激动。他说这地方不当路的。

“平时少有人来。”他住了嘴。

中年人说还是尽量小心些好，老话没错，小心使得万年船。他边说，一边伸手从小伙肩头取挎包。帅小伙便把挎包递过去给他。小伙当真再跑到两边地角，小心翼翼朝周围瞧瞧，还尽量不碰断枯干的包谷杆，又慢慢走了回来。中年人早把帆布挎包搁在地上，拉开铁拉链，从里面取出个铜圈圈，还带着三根不同颜色的胶皮电线。他紧接着又取出四节电池，就蹲在地上认真地摆弄了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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